海中白象华裔移民们在迢迢旅途中的生死

2023/1/3 来源:不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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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世纪以来,急速发展的中国更加深入地嵌入了世界,移民成为常见的话题。人们离别故土和亲人,踏上异国,未知里潜伏着命运的变调和变奏。凭借冷峻犀利的笔锋和察人阅世的目光,旅美华人作家凌岚在她的第二部小说集《海中白象》里,描绘出华裔移民们在迢迢旅途中的生死疲劳。

《海中白象》凌岚著十月文艺出版社

在凌岚笔下,移民群体的“生死疲劳”带着空间性的特征。对他们来说,“过去”和“未来”分属几乎完全不同的语言、习俗、文化符号和社会意识,因此,线性时间链被悬置、替换、切断和拼接。在落地异乡的那一刻,身后的一切不再有未来前景,身前的一切缺乏过往根基,此身、此刻,似乎悬浮在时间的河流上,朝着空间扩张。而漂泊路上闪烁的回忆则不断模糊着空间的虚实,成为逃离“生死疲劳”循环的出口。实者,有像毛细血管一样无处不在的高速公路及其连接的美东海岸;虚者,是非意愿性的回忆和梦境。虚实之间,展开了一幅美国华裔移民的生活风俗画。

1.生路、前路和归路

中篇小说《四分之一英里》讲述纽约法拉盛站街女被警察钓鱼执法后的惨死,暗线则是“我”在故乡某文化机构被诬陷的往事。站街女西西和白领职员“我”,生活轨迹全然不同,她的惊恐一跳,成了“我”的镜像,那血迹斑驳的人生同“我”想要忘却的往事,在意识流里交错闪现。两个女性都将移民当作逃离和改变命运的选项,如同那座漂洋过海的古希腊女陶俑,“举着一只残缺的手,一直到永远。”反讽的是,女陶俑的手里不是象征自由的火炬,很可能是“一个碗”“一束麦穗,或者水壶”,是千百万移民所谋的生计。为着生计,移民的眼前路走着走着就仿佛成了人生归路,归路又同身后的来路交叠、重合,把过去和将来、现实和幻想、真实和虚构交织了起来。

2.疾病、生死与疲劳

《时差》讲述妻子易敏突患脑中风、昏迷不醒,丈夫张律师不得不从东八区香港赶回西五区的美国东部。相差十二个小时,昼夜相反,他们的日常在不同的空间里重叠,生活内容也仿佛成倍地增加,这是资本的全球化逻辑,不分白天黑夜地征用无数个体的野心和欲望,推动金钱和商品跨国界、跨区域地流动、交换、积累、增值,循环往复。张律师从颠倒的昼夜中清醒过来,决定留下,陪伴青春期的女儿、照顾重病的妻子,修补曾经温暖、如今千疮百孔的家。东八区的喧嚣和野心退场了,布景变为康州的宁静小镇,这大概是作者添上的一缕祝福。

《潮来》里米佳的儿子吸食毒品过量,几乎丢了命。大学闺蜜沈宁的丈夫老麦刚退休,就被医生宣告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。人生半途,猛然间就到了与无常会面的日子,只有片段的回忆在枝蔓缠绕的疲累劳作里投下光线,照亮栈桥边海潮的神秘涨落和夜月下圆明园的大水法废墟。

能够抵御无常的,或许只有原始、自然的生命力。在《豹》故事的开始,罗丹和小柯为了怀上孩子,几乎扼杀了正常的生理欲望。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,面对现实和历史两个维度里都存在的无情杀戮,小柯突然回忆起无锡老家的鱼塘被故意投毒、漂满死鱼的往事,他为新生命的诞生找到一个坚实的理由:“这个孩子会比他和罗丹都好,这个孩子就像一个小豹子那样,充满了活力。”这大概也是作家本人的寄托。

在以高中学生为主人公的小说《陀飞轮》里,钢琴天才少女基妮的自杀不是求死,而是求生。一旦从钢琴比赛、大师课、演奏会的孤独里解放出来,基妮立刻成为普通高中女生,话痨、偷吻,在毕业舞会上和朋友们喝掉一整瓶莱姆酒。昂贵的“陀飞轮”钻石手表是一个象征意味深长的道具:对富裕而冷漠的父母来说,它可以遮挡女儿手腕上的伤疤;在朋友们眼里,它是一副“金光闪闪的手铐”。实际上,基妮戴“陀飞轮”,不过是把它当作可以随时逃离家庭、独立生活的一笔应急款。

3.在通向大海的路途中

对移民来说,“家”是日常生活和象征意义上的“锚”。在《萍聚》里,“我”怎么也找不到来到美国后的第一个家,却记得工程师武松的家,那里既有复活节的兔子、万圣节的南瓜,也有中国年的春联和金橘。被公司起诉后,武松家人去楼空。“我”总梦见那两盆金橘,“长得太高太密,根把花盆撑破了,花盆散了以后,金橘倒在地上变成了两棵橘子树。”这个梦境的象征意味浓厚,高大的金橘仿佛是武松的化身,多年移民生活的积累就如同花盆,因为金橘的根须繁盛,花盆反而被撑破了,散了、碎了。武松的弟弟武君,当年随着哥哥开车横穿美国,由美墨边界出境,弃家而走,如今却通过购买加州酒庄、投资移民回美。那些难以厘清的,哪里是什么陈年旧账,分明是人心随命运起伏的摇曳和彷徨。

作家凌岚的目光从一时一地具象的“家”挪开,思考更抽象的形而上的意义,再为其赋形。她找到了海和路。在绝望和虚无袭来的瞬间,凌岚的主人公们总能找到一辆汽车,跳上去,逃离压抑、空洞、沉重的家,一旦开上95号或者号高速公路,无论方向是纽约长岛、康涅狄格州沿海,还是缅因州临海的森林与山崖,最终都会来到海边。美东地区拥有漫长的海岸线,海洋对人群的吸引犹如魔法。在《陀飞轮》的姊妹篇《消失》里,少女珍妮沿着95号公路一路北上,开到缅因州最东边的州立公园:风雪击打的峭壁,黑绿的海水,厚重的冰层和积雪云,巨人般的礁石。与冬日里严酷荒凉的大西洋海岸线相比,父亲的谎言和背弃不过是海水拍打海岸的永恒运动中的一瞬。对珍妮此后开阔的人生道路来说,海是起点。

从无到有,习得不同的语言、文化和习俗,仿若人生的第二次投胎。移民路上的波动和曲折,并不总是前行,却也无法退后,如同海水蒸发到天空、化作雨云,又流经各种山川地形而归海。对移民来说,海是终点,是家,是半生悬浮、历经命运后的归宿。凌岚以既写实又富于浪漫化的小说创作,形塑了众多当代移民的面孔和姿态:他们跨越重洋,不断回望故土的万水千山;他们既逃离命运,又叩问和反抗命运;他们都在通向大海的路途中。

(原标题:跨越重洋,回望故土的万水千山)

来源:北京日报作者:何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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