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读丨金橘浙江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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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爸是一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爱好的人，他对待万物都是一种平淡的心境，也许跟他身体不好有很大的关系。

在以前的农村，很少有人养花种树，农田里的活都干不完，哪有闲心种花呢？如果要种，也得是有具体产出的植物，比如桃树、梨树、杏子树，果子挂满枝头，抬头望一眼都是心满意足。

我爸早年在单位上班，因身体不好而提前办了内退。回家后我妈从不让他干农活，他就在旧屋二楼的阳台种了两棵金橘。那时候整个村子也见不到这么秀气的小树，而且能够结出精巧的果子，那果子还能吃。这事瞬间让我觉得自己家与众不同，还生出一点贵族的意象。

那时候人心大，二楼的阳台根本不用栏杆，小金橘树种在旧搪瓷脸盆里，竟然还起到了防护作用。两棵金橘树并排站立，枝叶长得茂盛的时候，我躲在树后，别人还不一定能发现。邻居家种了梨树，那是至今我吃过的最为清甜爽口的梨子，只要咬上一口，我的味蕾就会跟着梨汁翻滚跳跃。无奈邻居很小气，从来没主动说要给我一个梨子，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偷了。偷也需要技术，先得会藏身啊！那金橘树不就成人之美了吗？夏天的午后，大人们在午休，我躲在金橘树后，伸出一双小手，拉扯那根离我最近的梨树枝，运气好的话，可以触碰到一两张树叶，但想要得手，除非我是只猴子。梨子挺着个大肚子挂在树上，对我“嘎嘎嘎”地笑，真能把我气出胃病来。

金橘在一点点地长大，它结出了果子。刚开始它只是个婴儿，也就米粒一般大，我不感兴趣。等到它有玻璃弹珠那么大的时候，我每天要上楼看三回，早中晚各一回，对金橘可算全心全意。金橘树就一脸盆的生长空间，它再厉害，也生不出多少孩子，一树金橘，最多超不过十个，一根树枝上挂三四个，已经很了不起。为了吃到一颗金橘，我常常要找这样的枝头下手：四个少一个，三个还聚在一起，这样一眼看过去，即使少了一个，我爸也不容易发现。但这样一天就只能吃到一颗，第二天得找另外的树枝下手，第三天就坚决不能摘了，我一定得让金橘树整体看起来，依然是“硕果累累”的感觉。馋着一颗心，熬了几天，又忍不住上楼，摘还是不摘，不摘还是摘呢？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莎翁式的灵魂拷问了。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——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和心里，没有什么比吃的更重要了，即使挨打挨骂也是心甘情愿，也会苦尽甘来。金橘就这样一个个少了下去……

我爸起初以为是起了虫害。金橘树的叶片上确实匍匐着一条条小绿虫，用细杆子一戳，虫子头顶还能冒出两根红须来。他很不客气地把树叶一折，用力一捏，虫子就魂归天外了。后来，他看见我妈总是挑着自产自销的肥料去浇青菜，把一棵棵青菜养得白白嫩嫩，都能参加选美大赛了。他也学着我妈的样子，给两棵金橘树喂了点纯天然的饮品，结果没过几天，他心爱的金橘树就叶子发黄凋落，想要拯救也来不及了。这让我想起北方的一个俗语——齁，金橘树大概是被齁死的。我爸不相信这个理，后来几年，再种再齁，反复多次以后，才算是认清真相。

后来，我家有了新房，门前照例种了金橘。因为场地开阔，那金橘树长得比人还高，枝叶修剪成最流行的蘑菇头。金橘长得也多，我每次回家，爸爸总要叫我和女儿去摘几个吃吃。

现在的金橘树，我们真的是当花来赏，树上挂满果子也没人摘了，一直到冬天，它们都还在枝头黄着呢！爸爸在天上看见了，又要催我摘金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