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苏黎世办年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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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往在上海过年，钟点工阿姨要回家，一家的饭食都需家慈操劳。节前她总要买几只江西麻鸡，用酱油浸个两天，在冷风中吹得紧实，皮上浮出一层油来。还要在冷冻室里囤上虾仁、大黄鱼、银鳕鱼，以备不时之需。总是要跑好几家超市，还少不了网购。

今年我在苏黎世过春节。超市里：西班牙火腿、挪威鳌虾、日本清酒、泰国香茅、哥伦比亚山竹……不同产区的葡萄酒、烈酒，摆满了整整一堵墙，就像《红楼梦》里说的：“山南海北，中原外国，或干或鲜，或水或陆，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”。

最令人称奇的，是各式香料。当年，面对琳琅满目的小瓶子，跃跃欲试。去年夏天，和中学好友去汉堡旅行，误打误撞进了一个香料博物馆。朋友觉得新奇，我却只有自嘲的份儿——博物馆里几乎每一种香料，我家都有：莳萝、牛至、茴香籽、锡兰肉桂……甚至有杜松子，只有烧红酒兔，才会用几颗。

年夜饭荤菜，我提前备好了。听完一场曼陀铃协奏曲，不想在萧索寒风里等火车，就速速去音乐厅旁的超市里买了牛排，还有猪通脊肉，盘算着一半切肉丝，包春卷，一半初一做四川小酥肉。

男友总是惊喜，我能翻出那么多花样。他最念念不忘的，却是牛排和煎土豆，称之为“deftig”的一餐。这个德语词，一般译作“丰盛”。德国人向来质朴，仅仅牛排、土豆两样，在有过“烧尾宴”、“满汉全席”的国度，可能既不算丰富，也称不上盛大，译成上海话“扎足”，更为贴切。想让他吃得舒心，特意做了牛排，先用烤箱低温慢煮，再大火把表面煎上色，搭配烤小番茄和鸭油土豆。

欧美人很少在家烈火烹油，只爱拌个色拉、煮点意大利面。要做大荤，不是用烤箱，就是用炖锅、高压锅。油烟机功率很小，绝不能指望和《西游记》里银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一样，连孙悟空都能飕飕吸进去。我便常做日本菜、东南亚菜，油烟小、易操作。有来客时，会烧个法国菜。

厨房氤氲的蒸汽，总有许多故事。安徒生童话里，有一口奇妙的锅子，会唱怀旧老歌，如果有人把手指伸到蒸汽里，还能闻到城里每个灶上食物的味道。我喜欢自家厨房的气息。椰浆上厚厚的凝脂，咕嘟着珍珠一般的泡沫，散发出迷人的奶香，引逗咖喱的加入。纤细如发的番红花，在热水里慢慢释放明黄，为飘着茴香味的马赛鱼汤添色。

大年夜买些菜蔬，又逛到超市的植物区，竟见到许多国内当红的年花。“鸿运当头”昂扬勃发，富贵竹盘旋而上，蝴蝶兰、杜鹃，含苞待放，娇羞可爱。没有金橘，却有盆栽的小柠檬，已结出累累果实，青涩的碧玉妆成，成熟的娇黄玲珑，甚是有趣，像在宣告：人生不同阶段，都有不同的韵味。

《红楼梦》里，贾宝玉在清明时节，看到杏子初结，想起了杜牧的“绿叶成荫子满枝”，又想起青春美好的少女，终将出阁，不出几年，也会花褪残红，子女绕膝，顿时惆怅感伤起来。

伤春之情，欧美人看得很淡。小约翰·施特劳斯有一首《柠檬花盛开的地方》，名字来自歌德诗作，是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常演的曲目。引子部分的双簧管独奏和弦乐，宁静而略带哀愁，却又立即转入热烈明快的旋律，方合新年的气氛。（戴萦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