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文middot疁风金橘寸金糖

　　最近天色冷脸阴寒的，出个太阳又皱起了脸，若作一场雪倒也罢了，偏这么灰得让人丧气冷心，可看到路边卖的金橘，无论如何也会暖上一暖，赶紧拎点回家或煮水喝或腌成糖金橘备着，放几颗在盘子里看看也好。

　　喜吃金橘不只是金橘可爱温暖，还兼具众所周知的那些保健功能——诸如开胃、理气、解郁、生津乃至调节血压等等，其实更与记忆有关。外婆生前爱吃金橘饼，节俭的她每年冬日总会买上一包，塞在枕头边，零落的牙齿慢慢咀嚼，是她整天家务日子里的享受。当然，她也给孙辈吃，不过我是不好意思多吃的，掰半个甜甜嘴巴就好了，虽然心里是很希望吃上一颗整粒的，不过懂事是从小的家训，本能自然是要压制的，但与外婆同住一室也是有福利的，晚上有时还会吃到一些零嘴，包括外婆欢喜的金橘饼或蜜枣。零食是计划经济时代中人的额外欢欣，蒙着糖沙的橙黄金橘饼那更是鼓舞欢欣，当然所有的欢欣表现不过是仔细咀嚼慢慢吞咽，让酸甜之味唇齿留久，不会如今天这般再去刷一遍牙的。生命大概也只有少年时代才慷慨地让你无所谓一下，不过那时的少年其实也还是小心谨慎，心知吃到一个金橘饼也是难得的，至于添了多少糖或什么素之类的根本无法顾及，总归无限信任着制作者的。

　　接近年关的时候食品店有寸金糖卖，透明糖纸头包着，土黄糖身夹着些丝丝泽光之纹，表层脆，内里却酥，脆酥一体，虽然甜（不过偶尔吃到的日子里怎会担心甜），不过酥脆似乎中和了这种甜，口感的层次比较多元，甜滋味的同时咂摸着酥脆，回想起来比现在的诸多牛奶糖口感丰满。寸金糖乃蔗糖加热经包馅押条断条而成，内有酥糖夹心（花生酥芝麻酥），外裹芝麻，融合了中式点心和西式糖果的各自妙处，也是它比普通水果糖什锦糖贵的理由吧。母亲喜欢这种糖，不管怎么样，年底也要豪爽地称一斤，给孩子们吃，自己也吃，她吃得不多，节省着吃。我习惯留着过年零食福袋里的寸金糖，有时故意跳过，留着慢慢回味，酥脆的感觉实在太容易稍纵即逝了，在吃东西的过程中，也渐渐感悟到好事好物的留不住，再是好吃好玩好精彩，流光溢彩，归根结底是瞬间，不过人靠记忆安慰自己——曾经如此这般。

　　冬日里做了糖腌金橘，泡水喝着，感冒咳嗽什么的似乎也因此好得快些，慢慢也想起一些旧事。虽然并无《老学庵笔记》中记录的那则“故都李和儿炒栗”般染上家国之思——话说陆放翁的笔记还引来知堂一篇书话《老学庵笔记》，前后叙述包括“李和儿炒栗”在内的各则典故，引文绵绵间不经意地表露出古今世事人间理路。食物和人的关系确然不仅仅只是食物的，还有故国之思，家园之情，往事之味，且通常人之所念之食大抵是些寻常之物，而寻常之物一定是在旧时日子吃到的，裹上记忆的面粉一炸，油温不必高，温温的才好，慢慢地香起来。

　　如今美食之文之图之信息扑面而来，尤近年为盛，用极为夸饰极为煽情的文字形容着食物。以前妈妈外婆视为生活常态的手艺已然好比出土文物绝世武功一般，或许这就是商业化社会的症候吧，当然唤醒现在人的手功能也算好事。浑然的劳作之美，朴素的食物之味，每每总是“最难将息”，食物若有知是否觉得太滥情？也许美食无形中成了抵抗人生之虚无或烦恼的第一色相，鲜香麻辣酸甜，每天热油滚滚地倒也忘了些其他，先吃完眼前这一口了了吧。很多世相的背后大抵如此，所以念及于此，把一碗白米饭好好地吃出甜味或许才是真的舌尖吧。

　　来源：龚静/文，图片来自网络

　　编辑：季嘉